一段日子后，风光又与他的伙伴们嬉戏在村边的池塘里，或牧牛于田野上。又有了西瓜田里的狼吞虎咽，老鼠在福来爷爷宽宽的裤裆里东窜西突的慌恐惊喊声。恶作剧，大人的打骂，伴着风光慢慢地长大。

风光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冬天的尴尬，那个冬天很冷，他穿得很单薄，不知什么时候右侧裤袋的缝线裂开了，他看到一些女同学的指手划脚，看到了最有好感的女同学小依满眼探询的疑问，那一刻他是多么的不自在。他怀念起他早逝的妈妈，多么希望有个姐姐或妹妹，可他们家只有父亲与四兄弟，他们家没有女人。

贫瘠的土地，也会开放美丽的鲜花，穷苦人家的孩子，也有着美好的向往。

风光以他的活泼坚强和聪明好学，赢得了老师和同学们的喜爱，并以高分考取了大学。他的脚下是一片花香的土地，他的视野里有了一片辽阔的森林。

在风光进入大学时，他的大哥回来了，在大哥战友的帮忙下，那战友的妹妹成了风光的嫂子，他们家有女人了。

他的二哥没有进过学校，用一身的蛮力辛勤劳作，挣得微薄的收入供给着风光的读书生活费用，风光知道只有用好好读书来报答这份手足之情了。

小依也在同一个城市的另一个方向的大学里, 风光很想去看望她，很想与她牵着手漫步城市街头，知己地聊聊天，可囊中羞涩的日子，他只有将那份渴望深埋心底,默默地思念着她。

他学的是机械专业，毕业后分配到了一间罐头厂。三班倒工人，车间副主任，主任，设备科科长，一步一个脚印，勤奋务实地挥洒着汗水，每一天他都那么的努力和珍惜。

（三）

风光三十岁那年，与同厂的一个会计结婚了。新娘的眼睛很好看，有些像小依的眼睛，可她没有小依那样高挑的身材和文化气质。她的嘴巴有些宽，会看相的人说，女人嘴大吃穷郎，风光将来会被老婆吃穷的，参加婚礼的人都这么说。

那间刷了又刷尽量粉饰仍见疙瘩的旧平房里，贴了一个很大的红双喜字。新房里摆放着一张很大的缀着两颗心型图案的大床，床边是成套的大衣柜、梳妆台，床上鼓鼓胀胀的双人枕头，注满了喜庆。

闹新房的人熙熙攘攘，新娘在客厅里招呼着客人，小依和同学们在新房里闹，有同学在逗小依，风光看到她侧身抹泪的动作，可他又装着没看见。婚礼至现在，风光与小依的目光始终没有交汇过。为了这场婚礼，他向小依借了五千块钱。穷字当头，他忘记了男人不应向所爱的女人借钱的训律。他不知道这一天小依的想法和感受如何，他不敢看小依的眼睛。

只是在他结婚两个月后的一次同学聚会上再见小依时，他回答小依的问话时说婚姻的感觉很美妙，他说他感受到了温馨甜蜜的关怀，亲密的牵挂，自他母亲去世后他过的最幸福的生活了。

小依默默地祝福他们。

上班下班，打球游泳，陪老婆回娘家，风光过的大致都是这样的生活。直到他们的儿子出生，直到需要雇请保姆，直到儿子上学，他依然遗憾他没有健在的母亲。

大哥也连生了四个儿子没有女儿，带领着一家老幼坚守故园坚守那几亩瘦田，过着与以往差别不大的生活。

他们的父亲跟着大哥生活，还是天掉下来当被盖那样的乐观，粗茶淡饭身体也无恙。他的弟弟就有过人之举了，就是将同村最丑的那位姑娘搞大了肚子，活活气死了那姑娘的母亲，在那家人的干涉下，不得不与那女的背井离乡私奔到云南谋生了。

至于个头长相与风光很相似的二哥，就没有机会享受到风光的报答了，在风光结婚的第二年他的二哥就因心脏病死了。二哥病重的时候就住在小依工作的医院里，小依默默地为他们做着一切。风光又忍不住向小依借了五千块钱。

如果这个世界是一个晴朗的天空，小依就是蓝天下那朵最纯洁轻柔的白云；如果这个世界是一个万紫千红的花园，小依就是那朵媚而不俗艳而不妖高洁幽香的月季花；如果这个世界是个纷纷嚷嚷的市场，小依就是那扇通风采光输送清新舒适的窗户。风光是这样比喻小依的。

在困难无助时，风光总会想到小依，她静静的倾听和中肯的建设性的意见，让风光感到特别的温暖和依赖。他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着小依，想着那种淡淡的橘香味，那种恬静的笑容。他真的不知道他对小依的感情是属于哪一种的感情。他爱慕她，一种原始的发自内心最渴望的情愫，在任何女人身上都找不到的那样的感觉，甚至是亲密关系的老婆，在心灵的深处仍缺那么一点点的默契。他依赖小依就象依赖亲人那样的自然。

自从那次他与厂长到了小依的家（小依的老公是他们厂的主管局领导，他们是去拜访领导的。）他就知道他与她的距离是他的能力所无法逾越的，社会现实是他们生活在两个不同社会层面的精神世界里。

（四）

风光被老婆推醒了，他睡在了石阶上,在他的身边有两滩呕吐物，时针指向凌晨两点十分，他的老婆从夜总会下班回来了。

他们上初一的儿子睡得很甜，客厅里的灯没有关。

三年前，风光调到一间饼业公司当供销科长，接着他的老婆也调到了一间纸品公司当会计，半年后风光的老婆下岗了，在亲戚的帮忙下到了一间手机销售店里当营业员。一年前风光也下岗了（单位破产拍卖了），雪上加霜，他们的生活到了困境边缘，虽然风光很努力的寻找工作，但都无法找到合适的。

购房贷款还没还清，儿子将来高昂的学费还要积累，每每想到这些，他们就辗转难眠，不知道明天的日子会怎么过。所以他的老婆多打了一份工，到夜总会当兼职收银员，专门上夜班。她唯有拼命的打工，以两份微薄的临工收入维持着一家的生计。

一年来，风光高超的牌艺赢了同学不少的钱，帮补了家用，可同学们再也不肯与他打牌了，他们都借口很忙。

锦上添花人多，雪中送炭人少，如果你没有亲身的经历，是很难体会到那种切肤的人间冷暖。当风光刚刚失业时，四十二岁的他很有信心会很快找到一份新的工作，以他的能力和经验，可以应付任何一种考验。在失业手续还没办好时他已与当卫生材料厂厂长的老乡说好了，到他那里当供销科长，他在那里试用一个月后就再也没有下文了，他没有祥说，想知道原因的人也没问出什么来。

他又找了饲料厂的老板，他中学时的同班同学轩，平时要好得几乎同穿一条裤子的老同学，却委婉起来，哼哼哈哈说了很多好话后，然后突出了中心思想，饲料厂不需要他这样的人才。

该走的和不该走的路，都去尝试了，每条路都是一样的结果。那些用人单位都说他们需要刚毕业的年轻人，他们宁愿培养没有经验的新人，风光不明白，他心有不甘。风光自卑起来了。

也许是没有权势的父辈和高大威猛帅气的外表？勉勉强强一米七的身高，曾经是女同事笑谈中的二等残废，朴素节俭的生活作风常常被她们讥笑，那些乡巴佬之类的话不断提醒他，不管世界怎么变，他始终是农民的儿子。

其实他也风光过，记得他刚当供销科长时，干干爽爽的性格，想得到好处的人都怕这个办事认真的科长。他有了比较广的关系网，他认识了好多人，也有好多人认识他。当他的生活富裕起来的时候，他学会了狡猾，他的假话已达到了一定的水平，在衣着方面更是鸟枪换大炮，从头到脚，都有了名牌，他的自我感觉非常良好，他的事业达到了一次小小的颠峰。

正当他踌躇满志希望在年富力强大干一番事业时，他失业了，所有的抱负和梦想变得遥远了，往日的好友也渐渐的陌生起来。

（五）

几经周折，风光终于找到了一份工作，是先他下岗的朋友辉介绍的。辉现在给一位私人老板当工程师，现正管理着一个项目，他要求老板给风光一份杂务管理的工作，老板答应了。

辉换了很多份工作，越换工资越高，他说等他攒够了资本和经验，他会自己开公司的。他私下也在接一些小工程，找一些下岗的同学朋友帮忙，这些都是透明给那老板知道的，有时候还会借用公司的帐户转款的。老板允许他这样做，是因为公司非常需要辉的文凭职称当公司的技术牌子。辉是环保工程师，他的技术专长在当地很有名气，电视上都有专题介绍过他的。

而风光就有些英雄无用武之地了，他有了很多的不习惯，比如与辉一起出去谈业务时，都是辉开的车，打电话送文件之类的事情自然要坐在副驾位置上的风光去做，以前都是他支唤部下现在却要被支唤，他心里老大不乐意，甚至在与甲方洽谈合同时，也忍不住插嘴，或不耐烦的发起了脾气。

辉的私人小工程都叫风光参与管理，辉还说准备与风光合股开公司，有福同享，有难同当，一起赚钱。

风光参与了辉的应酬，他们形影不离，互补的性格似乎是一个完美的组合。小小的工程应接不暇，忙碌中，心里慢慢的滋长着成就感。

但每月从辉的手中接过那份工资时，风光的心里又很压抑，他知道自己是在为辉打工的。

在这段失业的日子里，风光有想过求助于小依的，可她的先生已调到别的部门当领导了。况且在完全市场竞争的社会中，一味的依赖别人是不现实的，要生存就得必须不怕苦不怕失败，甚至有时连自尊都要放弃，以一个人的名义活着，以一件物体占领着空间。虽知如此，而要求自己在短期内思想上作一个全新的改变，谈何容易。

辉说他准备竞争一个三千万的工程，并找到了一个很有经济实力的合伙人，他们约好在中国城酒店晚餐商量细节。

合伙人是一位经营海产品的老板，由于经营得道和抓住了机遇，他们的公司已很有规模，生意做到了美国等地，尤其在反倾销的风暴中，他成了唯一的胜利者。他就是风光小时候的邻居，在风光上大学时已经跟随父亲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的阿龙。

阿龙的才能在生意场上得到了充分的发挥，他们的生意很红火。所以他想到了多元化经营，想到了进军房地产业。

这个晚上，他们五个人喝了四瓶诸葛酿。辉特别的兴奋，频频的要求风光与这个和那个的干杯。风光的酒量本来是可以的，但在这种被支唤的情形下，他喝得不痛快，他想到了自己的窝囊，想到了自己的穷困，想到了日子的无奈。

醉眼朦胧，许多往事杯中泛滥，风光在半劝半逼的声音中，一口气灌下了半瓶诸葛酿。

风光清楚地知道，他不仅要继续给辉打工，还将给阿龙打工。

他又想起了那一棵苦楝树，......

2005.06.30

看了很感动，因为写的是我们身边的生活。

作为作者，应该改变观点了：这是一个商品时代，都是交换，不必继续用道德传统约束我们自己的。毕竟，时代变了，历史不可逆转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