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一刻，灵魂在颤动，而我，无能为力。

(一)

那时读高三，正值暑假补课。校园里空荡荡的，暑气的存在使它更无生气。即便是黄昏日落，热气也不消散。景是不变的景，人也来来回回不见生的。

他们的出现也许是意外，他们真的不该出现在此。也许是兄弟，大的也不过七八岁，弟弟也许就四五岁。八月的天气够让人受的，如果能时时泡在水中，估计很多人是愿意的。但他们，我敢断言，已经多日未曾洗澡了。哥哥牵着弟弟，脖子上挂了求助信，不知是何种经历使得他眼神那么空洞。他只是站在那儿，头歪在一边，不看任何人。弟弟也许还有一点好奇心，时不时地注视着周围的事物。

那么单薄的两个影子站在讲台的一旁，使人忍不住就起了怜悯之心。大家纷纷找出零钱递给他，他只是默默地接过，并不看人，更不道谢。但似乎没人在意这些。

她是个好心人，我一直那样认为。她的怜悯是超出其他人的。她居然上前与他们交谈，并好言相劝最终使他们放下戒备心在她的带领下去吃了一吨饱饭。他们也许能开怀，因为人总是需要关心的；他们也许会感动，因为也许遭受太多的漠视；他们也许不会改变，但希望能记得感恩。

(二)

那时也是高三，只是已是寒冬。她是一个爽朗的人，因为一点小事而郁闷并逃出了学校。在暮色的街道飘荡了数个小时。再回来时，她再一次变回了一个爽朗的人。

人的一生，也许或多或少会有一些奇遇。但那次，也许不算。她在灯火阑珊的夜里遇到了一个孤独地跪在街头的小女孩。也许她太需要倾诉,于是在小女孩不理不睬中锲而不舍地开始了她们的谈话。她一定忍受过不少眼光，她一定也希望有一对耳朵可以倾听她的境遇。于是最终，她们开始了真正的谈话。

一个十三四岁的初中生，为减轻家里的负担于寒假与同学从家乡跑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，想要打工挣钱。但很显然，她们是无法找到工作的。无奈之下，同学在街头擦起了皮鞋，而她，独跪街头，企盼仁慈的到来。而这一切，不再是为了赚钱，而是为回家过年。

她和她谈了许多。还为她买了不少干粮。幸福出于比较，比过了，就会幸福。于是她幸福了，放开了。当第二年，她收到那小女孩从遥远的地方寄来的信时，也许，她是自豪的。

(三)

那一晚，我觉得自己无比的奢侈。因为一碗臭豆腐。

我和同学每人叫了一碗臭豆腐，坐在那儿悠闲地吃着。它冒出的热气让人心里暖洋洋的。但旁边那双眼睛总让我感到恐惧，只想快点吃完快点离开。那是一个中年男子的眼睛，死死地盯着我们，不知为了什么。

我忘不了那一刻，我们转身欲走的那一刻、。他只在那一刹那起身冲到桌边，端起一次性碗贪婪地吞咽——再晚一点，老板一定会来收拾，而碗中，其实也只剩点汤汁。我因为对那对眼睛的恐惧，只是草草地咬了几块豆腐，也许碗里还有不少拌菜。

他旁若无人地蹲在他开始蹲的地方，“享受”着那还冒着一点点余热的残羹。我呆了。那双眼睛，让我恐惧的眼睛，原来是怀着热切的饿期盼和慎微的警惕在盯着，不是我们，而是碗里的东西。

我不知是进是退。很想鼓起勇气为他买上一分臭豆腐，但又恐惧会伤了他的自尊。我几次回头，最终还是走了，因为相信他的自尊。

那时，我真的觉得自己是那么奢侈。

(四)

那是我第一次单独坐火车。听惯了火车上鱼龙混杂的传说，我总是诚惶诚恐。所幸当时并非高峰期。

周围都是陌生人，偶尔我看看你，你看看我，不是熟人，基本不会搭话，哪怕是到了大眼瞪小眼的地步。车厢里很空，在一个小站下了不少人，又上了不少人。空着的地方也渐渐被填满。车厢里一块一块地分布着安静与吵闹的人群。但基本都不会搭理他人的事。

远处一阵二胡声渐渐近了，响一阵，停一阵。响是乞求，停是感谢。着是一位乞讨老艺人，来回与车厢之间。他那张脸，是黑红黑红的，许是常年穿梭于烈日下的缘故，嘴唇微张,似有说不尽的苦楚,那双眼睛，让人不忍再看第二次。那样的辛酸，那样的乞求，我无法承受。脸上的表情，竟能让人想到恻隐。

附近一些人掏出了些散钱。几个小孩更是把零钱硬币一股脑儿给了他。他停下拉琴去接钱时，动作是极其缓慢的，嘴唇会合一下，微微鞠一躬。脸上还是那种表情，但能让人想到谢意。

那是最后一节车厢，他往返了一次最终走了，琴声渐行渐远，即使还是有那么多人对他视而不见。

(五)

我独自一人等在那个拥挤的汽车站。第一次一个人在那里。很多人在那儿遭遇过不幸，所以我等得那么谨慎。

老人拄着竹竿，牵着三四岁的小孙子哀求于众人面前。第几次开口第几次遭拒绝，她一定不记得了。那会儿，还是没人理她。她也许是累了，终于看到了空座，她也就座了。神情里满是疲惫。那小孩，让我无端地想到大头娃娃，因为他本身差不多就是如此。他瞪着大眼睛，也许根本不知道他与别人有什么不同。他满怀好奇地走近另一个小孩——也许只有不知事的小孩才能没有任何偏见地与人交流。那小孩竟无私地把手中的零食递给了那大头娃娃。大头娃娃怯怯地接了，怯怯地回到奶奶身边，把手中的东西送到她嘴边。老人疲惫中怜爱地推开那只小手，并示意让他自己吃。小孩也就不再坚持，幸福地享受起朋友带给他的幸福。 

他，究竟能否感受到那时的爱呢？

(六)

酷暑，正午。我在站台下等车。旁边有个老者，坐在他的担子上。担子里是些饮料瓶之类的东西——他是个拾荒者。他一定是不舍得买水喝的，所以他喝的是茶水，装在饮料瓶里。

突然间，他放下了茶，开始穿过马路。在来来往往的车流中，他那皱巴巴的衣服裹着的身躯显得那么弱小。但他还是继续走着他的路。终于他停下了。我也看明白了，他那样不顾一切地穿过马路，原来只是因为马路中间拉下了一个水瓶。拣了，他又按原路返回。依旧弱小，但却显得坚毅。

回来仍然坐在担子上，刚捡回来的瓶子里还有一块冰柱和一些融化了的水——大热天的，谁不渴望一点清凉？可是他，肯定也是舍不得买的。所以他没有放过这点清凉，仰头喝了起来。喝到只剩冰了，就把它收在一边，等化了再喝。

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他，而他却怡然自得。

(七)

那天在等公交车，一个乞讨的老人走过来。在街上逛了一次，就看到他好几次。这一次，他是认定我们了。远远地看着我们要等的车还没影子，于是心不甘情不愿地给了本要坐车的钱给他。于是他就去缠那位不肯出手的同学，她走到哪儿，他跟到哪儿，在那儿转来转去。她向我求助，我无奈地表示，给他吧，你没时间跟他耗，他却有的是时间；你必须在这儿等，他却能到处跑——认命吧！于是他终究在她出手之后离开了。

另一天，同学愤愤地对我说，她又在同一个地方遇到了同一个人。哎，我能说什么呢？做为一个老人，我很愿意怜悯他，甚至尊重他，可是在他身上，我找不到那种可以让我不忍心的震撼。

(八)

某日，我于街头等人，等得不耐烦了就开始观察来来往往的人群。一个老外，大概是我们学校的外教，坐在个花坛边似乎也是在等人。

过了一会儿，从别处来了一老妇，也许她以为老外会更仁慈一些，所以她在众人中毫不犹豫地选了他做为对象，向他伸出了手。但她错了，老外面无表情，把头扭向一边。老妇锲而不舍，继续“追讨”，最终使得那老外愤愤地站起身欲走。老妇终于识相地走了。而老外又依旧坐在了刚才的地方。

也许他之前是仁慈的，但是什么让他学得了中国人的一套？